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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要描述】听听女律师办案背后的心路历程
【概要描述】听听女律师办案背后的心路历程
前篇
她姓黄,今年已经四十三岁,是个骗婚集团的掌舵人。之所以说是骗婚集团,是因为她身边所有的女性朋友,不论未婚已婚,年龄大小,都成为她诈骗礼金据以利用的棋子。当然她自己也骗。她有很多个名字,同案的人都叫她一声“五姑”。我便也这么叫她吧。 受骗的人越来越多,骗取的彩礼金额越来越大,不受掌控的棋子只需要一枚,便足以倾覆五姑苦心经营的骗婚事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2014年五姑老马失前蹄,因骗婚被公安机关抓获,法官念在其身为女子、家境贫困,又是初犯(据五姑说,那是因为她之前的骗婚经历没有被发现),以诈骗罪,酌情判了个一年有期徒刑。 2015年五姑刑满释放。2016年,其两个手下先后在江西省上饶市落网,江西警方挂网全国通缉了五姑一年也没有抓住她,直到2017年她回到贵州老家故技重施才终于落网。
五姑没有文化,但是脑子好使,说起话来逻辑清楚,且懂得审时度势。有了第一次被判刑的经历,她自知牢饭不好吃,诈骗罪罪名一旦成立,要获得从轻处罚除了自首坦白、认罪悔罪外,最主要的就是主动退赃。诸如诈骗一类的财产性犯罪,退赔的越多,酌情从轻的幅度自然越大。 这点五姑再清楚不过,为了得到更轻的处罚,我在看守所会见她即将结束时,五姑拜托我跟她丈夫老谢打个电话,要我带话给他,不论怎样,都要想办法筹钱帮她退赃。 我说你丈夫对你骗婚的事情知道得多吗?她苦笑了一下,说只知道一点,因为我们本来关系就不好,但是你跟他说,他和我的两个女儿不会看着我死的,会想办法的。
在看守所门口,我照着她的话给老谢打了电话,老谢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在反复确认我是她的律师之后,老谢叹了口气说:“家里哪还有钱,亲戚朋友躲都躲不过来。就算要去借“马马钱”(贵州民间对于高利贷的说法),也要经过她同意才能借啊,不然到头来还要被她骂死,骂我为啥要借钱救她。”最后老谢说:我尽量吧,我尽量筹钱。老谢听上去是个老实人,五姑在家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放飞鸽”是我们贵州民间对于以缔结婚姻为条件收取被害人彩礼钱、介绍费、见面礼等财物后不久,人就不翼而飞的骗婚行为的说法,在贵州算是很常见的骗婚手段。 放飞鸽的犯罪嫌疑人或设计出各种角色搭伙行骗,或以自己的女儿和其他近亲妇女为诱饵,血缘至亲表现出的真实感更容易引诱受害人上钩。这类诈骗案件的受害人的共同点在于:第一,外省人士,家境尚可且出身农村;第二,长相普通,性格内向不善交际;第三,已到适婚年龄还迟迟找不到结婚对象,被家里催婚催的心慌;第四,没见过多少女人,对伴侣要求不高。
五姑虽出身贫寒但不甘现状,说到她的样貌,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颇有姿色的女人,加之灵光的脑筋和像样的演技,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轻松让这些急于讨媳妇回家的中年男人们乖乖把人民币打包捆好交到她的手里。五姑把自己骗过的男人们都叫作情人。 她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性格和家庭情况,有的男人在跟她订婚的第二天就没了她的消息,有的男人还有机会跟她过过真正的夫妻生活,短则一周,长则不到两个月,五姑就会消失不见。她说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跟他们中的某个人好好过日子,真的想过,但也仅仅停留在想过。 五姑的最后一个男人叫张全,他就是那个跟五姑相处最长时间,她口中的那个“想过跟他好好过”的男人。五姑说别的都可以认,但张全,我是真心想过跟他过的,我没有拿他一分钱,还跟他过了两个月。她跟我反复说着,这次我是被陷害的,我想收手不干了,年纪大了,怕了,坐牢的滋味不好受,但我的弟媳妇和侄儿媳妇自己要去骗,跑来上饶非要跟着我,她们骗的男人跟张全认识,我和张全在一起的时候用的也是假名,为了自保我只有离开。 她们走之前我为了以防被她们拉下水,还让她们给我写了一张保证书,保证她们做的事情自己承担,不要牵连我。我不干了,我不能看着我侄儿媳妇和弟媳做对不起我侄儿还有我弟的事。
后篇
我记得我写五姑故事前篇的那天,正好是她的案子公开开庭的日子。五姑的丈夫、大女儿以及一众亲友都来旁听。那天下着好大好大的雨,押送五姑到法院的警车一度被暴雨所阻无法前行。 让五姑再次落网的人是安徽籍受害人龙庞。龙庞通过微信认识了一对化名为孙红孙海的兄妹,得知龙庞有想要找老婆的想法后,孙氏兄妹热心地主动提出要帮他介绍对象,孙海说他有个表妹,芳龄二十九,还没许人家,问龙庞愿不愿意来贵州跟表妹见上一面。龙庞心动之余又有些没有底气,便带着自己的亲哥哥龙军一起坐火车来到了贵州。 孙海口中的表妹,就是五姑。这次她的名字叫“小燕”。双方约好在P城里的某间家常菜馆见面。为了让龙氏兄弟彻底相信,跟小燕一同前来相亲的还有小燕的母亲(邻居伍姨妈扮演)、小燕的表姐(麻友赵五妹扮演)以及表哥孙海。
五姑毕竟宝刀未老风韵犹存,龙庞几乎第一眼就相中了小燕。小燕很腼腆,说话不多,说自己对丈夫没有过多要求,只要对自己好,对母亲好就可以了。龙氏兄弟在附近开了间宾馆住下,此后的三四天里,天天跟小燕及其家人一起吃饭,中途小燕的表嫂还来蹭过几次饭,龙胖跟小燕越聊越投机,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按照贵州的风俗习惯,彩礼钱通常情况下为六万八到十二万八不等,经过双方反复磋商,最终达成了六万八的礼金,龙庞在P 市当地银行开了张卡,通知家人筹钱并汇入户头,后将六万八的现金亲手交到了小燕手中。 期间龙庞还给了小燕两千块的见面礼,又给了她一千块买新衣服,还包了两个大红包给了孙氏兄妹作为介绍费。小燕表示母亲已经托人在选日子,想在这边先订婚,然后再跟着龙庞回安徽老家。龙庞一口答应,满心欢喜地等着小燕通知她订婚的时间。此后与小燕通电话,小燕开始以正在筹备婚礼,母亲生病为由拒绝见面,直到最后索性关机,孙氏兄妹也消失无踪。龙氏兄弟终于意识到被骗继而报警。 警方通过监控视频及龙庞哥哥龙军在饭桌上交付礼金期间用手机偷偷录制的视频,很快锁定了视频中所有犯罪嫌疑人。
五姑说她其实有点后悔,她说一开始我是存了心想要骗他的钱,后来相处几天之后觉得龙家兄弟是很好的人,我就想让他走,我劝他说让他先回去,说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在一起的,可是他一根筋,偏不走,非要拿钱和我定亲,我劝不了也没办法。我问她,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实话呢? 五姑说我说不出口,我骗人,但是我还是不想他那么快就知道。五姑说律师,我不识字,也不会说话,但我这个人敢作敢当,我做过什么,骗过哪些人,骗得了多少钱,是我做的我就敢认,但我没做过的我死也不认。
她问我,伍姨妈是不是死了?我说是的,伍姨妈在被监视居住期间因为糖尿病、心脏病等导致并发症,在三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五姑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死了,伍姨妈对她很好,刚听说的时候也有了轻生的念头。
庭审前我跟五姑的丈夫、女儿沟通,作为律师,我非常建议他们能给予五姑足够的帮助,老谢沉默不语,五姑的大女儿则直言表示再也没有能力替她还钱。 被问到对五姑所犯的事情了解多少时,丈夫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女儿说他们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她做了什么,只知道母亲不是缺钱的人。这个时候,不知道五姑的哪个亲戚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外省人就是钱多,他们自己傻才会被骗。五姑的丈夫、女儿、女婿相互会心一笑,发出了共鸣的“哈哈哈”的笑声,有些刺耳。我心里一沉,五姑整个家族对于骗婚行为的看法,让我好像一瞬间就要触碰到那些可能隐藏在案件背后的,更为丑恶的,也是我不愿意知道的真相。
我默然而坚决地转身离开,我害怕我留下来会听到更多会影响我辩护立场和思路的东西。 老谢他们坐在法庭的最后一排,一上午全程直播的庭审,他们安静仔细地听完了。当然,也包括五姑在回答法庭提问时坦言自己情人很多,且对每个人都一度充满愧疚甚至想要真心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些内容。 休庭后,五姑转头交待老谢,给我筹钱,把我分得的那两万五退了。老谢隔着几排座位说,好的仙妹,我们下午就带钱来。 五姑还在押前跟我说谢谢,她说谢谢你的帮助,律师,我知道她后面想说的话,她在看守所的时候已经反复提过的,“我要能早点出来,我一定会感谢你的,我会感谢你的。”
五姑庭审穿的是她最喜欢的红色衣服,她开庭前问我,律师,她们说开庭不能穿红色的衣服是吗?我说可以的啊,你平时喜欢穿什么都可以。五姑偏着头抚了抚鬓角,轻笑着自言自语:那就好,我想穿我最喜欢的那套红色,红色的背心,加裤子。 庭审上,我按照我既定的辩护方案,就公诉机关指控的五姑参与的五起骗取彩礼的犯罪进行了逐一辩护,法庭没有当庭宣判。五姑再次因为诈骗罪被判刑,这一次,她被判了四年六个月,积极退赃的态度似乎没有给五姑带来太多帮助。五次诈骗行为,法院认定了其中的三次,剩下的两件因为时间久远证据链严重断裂而无法认定。这么看来,我作为她的辩护人,也算是做到问心无愧了吧。
每个案件背后的真相,仅仅通过判决书那几页“经审理查明:... ...”,真的就是案件本身的事实吗?有时候真相,就是我们以为的那样,或者说,是我们让自己相信,真相就是那样。庭审结束后,我收到了下一个案件的庭审通知,男版五姑的故事。在去见他之前,我在想,这次又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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